黃永玉
2023年6月14日,一代怪才、畫壇巨擘黃老永玉離開了我們。99歲的高壽,攀頂“長命百歲”就只差了那么一線線。在中國傳統(tǒng)習俗,絕對算得上“喜喪”。淡淡的哀傷之下,留給人們的更多是無盡的思念和數(shù)不清的回憶以及一個個趣味橫生的故事。
社長提出登門拜訪黃永玉
黃永玉早年在香港大公報工作過一段,主要負責美編,“版畫”是他的拿手好戲。之后的數(shù)十年,黃永玉走南闖北,以自己獨特個人風格和繪畫風格,闖出了偌大的名頭。不過,黃永玉與大公報之間,卻幾乎中斷了聯(lián)系,沒有了往來。
2011年3月,一年一度的“兩會”期間,大公報的部分高層和全國大多數(shù)省市的辦事處主任及記者和往年一樣,都聚集北京開展工作。
一天,社長姜在忠突然聯(lián)系我,說他打聽到黃永玉這段時間都在北京,看能否約一約,我們一塊前往登門拜訪。姜在忠是國家通訊社新華社的優(yōu)秀記者,也是一位出色的領(lǐng)導,40歲出頭就已經(jīng)是新華社內(nèi)蒙分社的社長,口碑很好。那年,他到香港出任大公報社長,時間不長。后來,相處久了才知道,他提出拜訪黃永玉,并非一時心血來潮,而是他敬老尊賢的“習慣動作”。“與長安畫派趙望云后人相聚”、“梁羽生追思會”、“請當年負氣出走金庸回娘家”、“為羅孚老人推輪椅”等等,姜社長留下了一段段佳話,也為早年曾在大公報工作過的名人同事,再續(xù)了一段段令人難忘的“大公情緣”。
那天,姜社長希望我來聯(lián)系黃永玉,安排登門拜訪事宜。可我跟黃永玉完全不熟,不禁愣神了一下。不過,我很快想到了一個人——孫穎。孫穎是著名鋼琴大師劉詩昆的愛徒,青春靚麗、才藝雙全。她7歲學琵琶,17歲開個人音樂會,是香港頗有名氣的“琵琶公主”和“鋼琴公主”。多年前,我在編輯部工作任職副總編輯的時候,就認識了劉詩昆,當然也同時認識了孫穎。
而且,在較長的一段時間里,孫穎還與大公報有一段合作。當時劉詩昆有一個提議:希望在大公報開一個專版,讓孫穎以音樂為切入口,廣泛采訪內(nèi)地以及港澳臺和海外的華人名家。每兩周訪一人,刊一整版,圖文并茂。為保證文章的質(zhì)量和版面效果,我請當時的助理總編輯李啟文先生親自編版。印象中,孫穎訪問了許多音樂名家,也訪問了不少跨界的名人,有佛界名人星云大師,有百歲高齡的呂正操將軍,也有畫壇怪才黃永玉等。啟文老總贊揚孫穎的文筆很好,合作完成后,大公報出版社還專門出了一本書,書名就叫《孫穎的音樂天空》。
孫穎口才也很棒。她曾經(jīng)繪聲繪色地跟我們講起訪問黃永玉的故事,說黃永玉在北京有一個很大的莊園,叫“萬荷堂”。她正好碰上荷塘里接天蓮葉、映日荷花,那真叫一個美!她還說,黃老特別欣賞她,特意為她手工制作了一個琵琶,并為她畫了一張彈琵琶的的靚像。
于是,我聯(lián)系在香港的孫穎,請她幫忙安排約見黃永玉。孫穎爽快地答應了。沒多久,孫穎回話:聯(lián)系好了,明天劉老師帶你們?nèi)ァ?/p>
劉詩昆親自領(lǐng)路前往萬荷堂
劉詩昆和姜社長一樣,都是港區(qū)全國政協(xié)委員,正在北京參會。我即刻聯(lián)系劉詩昆,也用不著什么客套,直接就商量次日拜訪黃永玉的具體時間及相關(guān)安排。
因為大家已經(jīng)相當熟稔了,多次的小范圍聚餐;我還有幸作為現(xiàn)場的兩個聽眾之一,在孫穎家享受過劉詩昆彈鋼琴、孫穎奏琵琶的“黃河協(xié)奏曲”;鄧小平百年誕辰之際,我專訪過劉詩昆,請他談當年在葉帥家做女婿時親見親聞鄧公那段時期的情況,并從他的視角,寫了一個整版的紀念文章,在大公報刊發(fā)。記得劉詩昆豎起拇指:就那么聊了一兩個小時,也沒見你怎么記,一大版文章就出來了!
第二天中午,按約好的時間,我到北京飯店,劉詩昆請我一塊在政協(xié)委員的餐廳用自助餐,印象中,他還辦了個請人加餐的繳費手續(xù)。
接著,我們會合姜社長以及大公網(wǎng)總裁林學飛、大公報北京辦主任王文韜,還有記者鄭曼玲等,車出京城,往通州方向直奔萬荷堂。
大約一個多小時,我們到達目的地。一眼望去,頗有名氣的“萬荷堂”,其實就是公路旁邊的一個普通農(nóng)莊。兩扇木質(zhì)的大門,樸實得有點土氣的圍墻,門楣上也沒有牌匾,更見不到任何某莊、某堂的字樣。
有升降機的黃永玉畫室
黃永玉的兒子黃黑蠻出來開門,熱情地邀我們進去。院子里有一小片竹叢,竹叢中有一尊黃永玉手持煙斗、頭戴鴨舌帽、表情生動的雕像。莊園的建筑全是磚瓦平房,我們穿堂而過,略作參觀,縱深處應是大片荷塘,可惜時節(jié)不對,無花可賞。我們沒有深入,只在“內(nèi)有惡犬”的牌子前止步。印象最深的,還是黃永玉的畫室,很大也很高,一架獨特的升降機立于墻前,黃永玉正在創(chuàng)作一幅巨型畫作,大體已成型,蓮葉荷花躍然紙上,畫上有“九荷之祝”四字。
見到我們,黃永玉利索地從升降機下來,指著畫作說,建黨90周年,北京要辦一個大型畫展。有關(guān)部門專門派人來,請他務必提供一幅大型畫作。這不,正趕著呢。“不過,我要求他們展后把畫還回來”。老人的表情有點“頑”。
黃永玉:大公報來頭可大了
我們一行被引到了黃永玉的“會客室”。這個會客室也就是一個比較大的房廳,桌子、凳子、沙發(fā)擺得真叫一個亂,倒也符合黃永玉“怪才”灑脫不羈的性情。
寒暄幾句后,這位87歲的老人眉飛色舞地給我們講起了上世紀40年代末、50年代初他在大公報工作的往事。“大公報來頭可大了,我只不過是一個小兵丁”黃永玉這樣開場。
將近兩個小時的時間里,黃永玉十分興奮,記憶的閘門完全打開:一個20多歲的熱血青年,在國民黨走向全面崩盤、新中國成立之初的激情歲月,足跡遍布香港,見識過特務的恐嚇,領(lǐng)教過港英警察的刁難,大公報編輯部的故事青澀又精彩。
他管金庸叫“小查”,打趣他,連黨員都不是,還一心想去國家外交部工作;他還“爆料”,小查迷上了當年香港最著名的女演員夏夢,又不敢去追。
他說陳文統(tǒng)(梁羽生)看完了白鶴拳和太極拳的兩位武師澳門打擂臺后,自己跑到街上買了幾本舊的武俠小說,就率先開筆寫起了武俠連載,沒想到最后成了新派武俠小說的開山人物。
黃永玉講起大文學家、翻譯家蕭乾落魄的故事最令人忍俊不禁:被打成右派的蕭乾經(jīng)濟狀況一落千丈,每天只好等到收市的時候,去街上花很少的錢,買回一堆爛蘋果。回到家后,擺好桌子,把蘋果爛的部分削去,洗干凈置于盤中,左手執(zhí)叉,右手拿刀,圍上雪白的餐巾,然后坐得筆直,很有“紳士風度”地開始“用餐”。
黃永玉回憶,在大公報工作期間結(jié)識了許多朋友。這些人后來都是響當當?shù)娜宋?,如喬冠華、臧克家、聶紺弩、朱啟平等等。確實,大公報“來頭有點大”:不僅是中國創(chuàng)刊最早的報章,其文人辦報、文章報國、“忘己之為大、無私之謂公”的辦報宗旨,至今仍為傳媒界津津樂道;載于中國現(xiàn)代名人錄的名家大師,就有100多人曾在大公報工作過;去年,大公報創(chuàng)刊120之際,國家主席習近平發(fā)了熱情洋溢的賀信。
老人聲情并茂的講述,我們大公報的幾人聽得親切。就是不知道一直相陪的鋼琴大師劉詩昆是不是也同我們一樣感受。
臨別,姜在忠社長緊握著黃永玉的手熱情相邀:“明年您一定要去香港參加大公報110周年的慶?;顒影?rdquo;。黃永玉也很動情:“能去我一定去,要是去不了,我就送一張大畫”。
黃永玉贈送32平呎的大畫“彩荷圖”
2012年6月17日是大公報創(chuàng)刊110周年的紀念日。黃永玉最終沒有來成香港。不過,老人卻如期送上了一幅自己創(chuàng)作的“大畫”彩荷圖。
彩荷圖
“荷花”是黃永玉的“至愛”,也是他繪畫作品中的一絕。毫無疑問,這幅“彩荷圖”是黃老的精心大作:他以油畫、版畫和插圖的筆法、手法來渲染荷花的神韻,畫中粉荷色調(diào)清新嬌艷欲滴,背景色墨晶瑩透亮,水氣彌漫似雨過荷塘。荷花的千般姿態(tài)、萬種風情躍然紙上。
畫中題款,更蘊涵了黃永玉對大公報的深情,同時還體現(xiàn)了他跳脫隨性的鮮明個人特色。右上的題款是:萬里江山,百年心事,應與君同。抒發(fā)的是為國為民的胸懷意境。左上的落款是:黃永玉八十有九作于京華萬荷堂。最為有趣的是,落款后面,黃老非常少年意氣地加了一句:六十年前,有幸工作于麾下,十分得意。于是,這份賀禮,便有了一種獨特的情感和別具一格的情懷。
據(jù)說,“彩荷圖”裝裱的時候,大家都非常驚訝,絕少見到黃永玉這么大幅的畫作。有行家估價:“彩荷圖”32平呎,黃永玉的畫作當時的價格為每平呎50萬元,總價:1600萬元!足見老先生情重禮也重!
或許是冥冥中的巧合,香港大公文匯傳媒集團首次將館藏的名家大作,印成了今年的掛歷。關(guān)山月、趙少昂、吳作人、黃胄、陸儼少等12位名家的畫作,配上月歷,每月一幅作品。黃永玉的“彩荷圖”十分醒目地印在了掛歷封面和7月的月歷上面。
黃老已然遠赴極樂,“彩荷圖”載著美好的“大公情緣”、載著人們無限的念想,長久地留在了世間。
(來源:鏡報月刊)